对话光速中国韩彦:在这个熵增的世界中,更希望通过「以少为多」取胜
2021年,是光速中国独立运作的第十个年头。
在这一年中,光速中国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收获季:光速中国作为最早机构投资人(运满满)、并连续7轮加注的满帮,于6月成功完成上市;7月,小鹏汽车成为三年内首家在纽约和香港双重主要上市的中概股,光速中国同样是其早期投资方;而在激光雷达制造商「禾赛科技」背后,光速中国已为其注入超1亿美元,前不久,禾赛科技获得了高瓴、小米、美团的青睐。
对于光速中国创始合伙人韩彦而言,这也是他步入VC行业、加入光速的第13年。
然而,现自诩“老投资人”的韩彦坦言,都说老司机开车越开越恐惧,他自己也是越投越觉得自己的渺小,“原来觉得很多事情自己都能判断的,现在发现可能99%都不是自己判断出来的,都是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”
颇为巧合的是,韩彦在入行的2008年遇到了金融危机;12年后则再次碰上了极其严重的疫情。
“当这个世界遇到所有危险的时候,你不要做那个恐惧的人,你要成为那个积极向上、在危里面找机会的人;当这个世界都在为机而翻腾、雀跃、欢呼的时候,你反而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,下一件事情你需要注意的是什么?”韩彦表示,“2008年我没有太懂这个道理,当时太年轻;2020年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疫情和各种出乎意料的事情很难、很苦,但很有可能这是一个更大机会的开端。”
基于这一点,毕业于上海交大电子工程专业的韩彦,也开始慢慢补国学、补历史;并且在寻找更具世界观和世界格局的创始人,期待能够遇见未来可以写进中国历史、MBA教科书的世界级公司。
稍早前,《IPO早知道》与韩彦展开了一次对话。在本次交流中,韩彦分享了自己在投到明星案子时的激动与恐惧、从业13年的体会与感悟,以及对于VC行业的认知和理解。
以下系经精编整理的对话节选:
投资小鹏汽车,有激动、也有恐惧
Q:今天的小鹏汽车已经完成了双重上市,未来有着更多业务上和资本运作上的可能;回想起来,当时决定投资小鹏汽车时最大的感觉是什么?
韩彦:在小鹏起来的时候,其他几家(造车新势力)也都在创业。当时我看到这些公司产生的时候,第一是激动,在互联网领域这么成功的人出来做汽车,这非常新奇;第二其实也有恐惧,一上来就融这么多钱,第一轮就已经好几十亿人民币了,这在那个时代还是比较特别的。
后来我说服自己的一点是,如果VC真要进入这个领域,要去支持到一个新型的造车厂,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、两次机会。这也是为什么我听到何小鹏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,我义无反顾地找到他,当天就和他说能不能我们来支持你。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去见过他们造车的人。
我心里告诉自己,这可能是VC能够支持到EV Startup的唯一一次机会。
Q:为什么是何小鹏?
韩彦:我们有一种感觉,要颠覆一个行业的人,往往不是这个行业里面的人,是行业外面的人——他没有思维惯性;他没有行业内那些人的知识桎梏;他可能有其他行业带给他的那种勇气。
Q:然而你们并没有继续加注?
韩彦:内因我觉得是恐惧。对于一个VC来说, VC的资金要支持一个造车厂,总的来说还是杯水车薪。
坦率说,在小鹏汽车比较成熟的时候,我们也认真地考虑过、研究过,曾经想注入更大一笔资金,可能是最早投资金额的上百倍。但这是我们第一次用人民币基金,也是光速的第一支人民币基金,规模并不大,所以我们还是选择保持了自己最早投资人的身份。
其实,我们觉得这个路还很长,我们还会在EV这个赛道里继续布局,小鹏只是一个开始,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始。
Q:未来呢,对于小鹏汽车以及这几家“造车新势力”的期待是什么?
韩彦:相较于二级市场的表现,我更愿意关心和看到整个产业链的日趋成熟——有几棵树长得还不错,并不能称之为森林;只有当草坪旁边的小树苗都开始发芽,这个生态才会慢慢起来。当然,现在这几家“造车新势力”的销量也都相当不错。
我相信,未来10年是油电共存的一个10年。我也许很难去估量2030年的市场占有率,但我有理由期待,在未来的十年、二十年,中国将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人拥有电动汽车,并且与电动汽车相关的领域也会得到飞速发展。
战胜自己的恐惧,是一辈子的课程
Q:相较于新能源汽车,你们似乎对无人驾驶更有信心?(注:光速中国在激光雷达制造商「禾赛科技」身上已注入超1亿美元,是最大机构投资方)
韩彦:光速全球,包括中国、美国、以色列、印度,都相信无人驾驶这件事情,但最大的争议是什么时候发生?以怎么样的速度发生?而谁又能成为这里面的赢家?
今天回头来看,我们感觉这个事情要有耐心,真正的L4无人驾驶不是一蹴而就的,这也印证了我们当时的判断。我们在不同的国家对这个领域都有布局,比如我们在美国投了Aurora,这是无人驾驶解决方案的头部企业。我们在国内其实也看过几家类似的企业。
我们选择禾赛,是因为看好这个行业长期的发展趋势。虽然在判断何时才能真正达到L4时,我们感觉还有挺长的时间,但这个行业里核心器件的投资机会一定存在。
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,以及在生产协同上,禾赛已经是全球最好的机械式激光雷达企业之一。
Q:能不能理解为,你们赌对了?
韩彦:这个行业里同样存在“8020原则”、“9010原则”,不是所有人都敢去赌没有发生的事情,小鹏与禾赛这两个案子都代表了光速的一种风格,也是光速在中国这十几年时间里,做得最好的一点——我们想通过自己的分析、思考,敢于想未来,并且坚信自己相信的,勇敢地在最早的时候赌进去。
Q:万一赌错了呢?
韩彦:有成功,当然也会有失败,这里面自然也有恐惧。怎么去战胜自己的恐惧,这是整个基金的一个课题,也是每个投资人的课题。小鹏、禾赛我们也都有恐惧,但这是可以理解的,这是人性,这是一个一辈子的课程。
大行业是有周期性的,要遵循发展规律
Q:从结果来看,光速在这两年收获了小鹏、满帮等几个大的IPO;往早期来看,有什么新的感受?
韩彦:最大的感觉,特别在过去的一、两年里,我感觉整个创业还是太浮躁。整个社会是一个熵增的过程,这个熵增也影响到了创业者的焦虑。很多领域值不值得做,该怎么做。创业者最初的动机和初心有的都不是那么对或者那么准。
举个例子,这两年大家都在看企业服务。这个行业从来不是个热点,一直是一个有自己发展规律、速度的行业。我有一个比较明显的感触是,在这么多创业公司里,可能只有有限的一些点是值得创业团队去花大力气做的,某些方向可能值得商榷究竟是不是应该这么去做。
当然,这是中国创业者从新手到老手成长过程中必须要交的学费。
Q:消费很热,你们也投了不少?
韩彦:我觉得这两年大家都在说品牌,最大的原因是二级市场的表现,反射到一级市场,大家觉得原来品牌可以这么赚钱。
但在我们看来,之所以投资品牌更是从中国品牌的国运这个角度来考虑。2020年虽然是非常难的一年,但也有可能是中国进入下一波繁荣发展阶段的元年。此外,也有很多信号让我们有理由相信,中国的民族自信逐步起来了,中国该有自己的品牌。
同时,我们欣喜地看到了充满安全感、真善美、向往中国优秀品牌的年轻消费者,这和之前的80后、70后、60后是不一样的。他们期待看到更多中国的洗发水、中国的护肤品,而不是欧美品牌。
这是我们为什么这么看好消费品牌,在某些品类里中国有能诞生世界级大品牌的机会。
Q:这些品类有没有具体所指?
韩彦:很难去涵盖,从我们的角度,所有当年从西方进口到中国的这些大品类里,如果还没有足够强的具有新产品力和品牌力的品类,都有被重做的机会,而且这是一个几十年的系统性机会。
另外我想强调的一点是,现在的创业者和以前的创业者不一样,现在的品牌创业者往往不是品牌出身。这两年在各个品类里面做得非常成功的那几家,有一个惊人的共性是,大多数都不是做传统品牌出身的,而是做互联网出来的,因为他们具有互联网思维的优越性,这种优越性又和做品牌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妙。这些新的品牌创业者进入到这个市场,也存在较大的颠覆性。
Q:还有什么赛道是反差比较大的?
韩彦:我们在系统性地投航天,放在10年前,卫星和火箭大家碰都不敢碰,主要基于几个逻辑:
第一,我们对航天的认知是一个从二维到三维的进步,过去无论是通讯还是遥感,都是在二维世界上。在有了航天这个天上的维度后,所有的事情都是三维的,所以这个想象空间很大;
第二,从市场的角度来看,中国和美国无疑是未来全球航天竞争的两大极;
第三,中国正在经历一个逐步开放的、市场化的、非常大的航天机会,这也是因为竞争倒逼着必须要有市场化来促进行业的发展,不然就无法在世界舞台上比拼。
世界上所有大行业的发展,都存在几个特点:一是必然存在一定的市场红利或政策支持;二是要有很多钱,无论是来自政府还是来自民营企业,或是VC往里面注入;三是基本上来讲一个小周期就是20年,航天就是如此。
以少为多,获得更多的专注
Q:从业绩上来看,光速完全有能力、也有资格募更大规模的基金,但现在你们依然没有那么激进?即使这5年光速已经开始做了人民币基金,也开始投中后期项目了。
韩彦:这是我们基金的一个哲学,我觉得未来的世界你要赢是以少为多,而不是以多为多。
以少为多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专注在我们专注的领域,我们要专注在我们相信的人和事情上。要做到这点,你必须有所取舍;什么都做的话,一定做不到专注。
所以无论我们的美元基金还是人民币基金,我们心中都有一个节奏和规模的限制,只有我们在有限的年份里控制我们的规模和节奏,我们才能获得更多的专注。
当然,VC/PE大体可以分为两类,一类是走AUM路线、以规模打规模的,这种模式同样可行,也可以做得非常不错。他们追求经营规模,而非追求倍数来胜出;另一类就是团队不大、规模不大,但投到的企业的回报倍数是惊人的,而且他们是有选择的支持,我们想做的就是后者。
未来十年我们仍然将追求“以少为多”,控制在有限的金额里面,每两、三年投好我们觉得该投的人、支持好我们该支持的人和事就足够了。
越是非共识的事,越需要深入思考
Q:08年你入行的时候遇到了金融危机,12年后又碰上了这么严重的疫情,两次有何不同的体会?
韩彦:当这个世界遇到所有危险的时候,你不要做那个恐惧的人,你要成为那个积极向上、在危里面找机会的人;当这个世界都在为机而翻腾、雀跃、欢呼的时候,你反而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,下一件事情你需要注意的是什么?
2008年我没有太懂这个道理,当时太年轻;2020年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疫情和各种出乎意料的事情很难、很苦,但很有可能这是一个更大机会的开端。
因为大多数人都能感觉这个苦,大多数人都沉浸在恐惧、犹豫、徘徊中的时候,可能是你该真正思考未来机会在哪里的最好时机,这是我在这12年里学到、感受到的,这真的需要跨越12年才能感受到。
Q:这13年走下来,悟到了哪些本质?
韩彦:都说老司机开车越开越恐惧,我这个“老投资人”越投越觉得自己的渺小——原来觉得很多事情自己都能判断的,现在发现可能99%都不是自己判断出来的,都是天时、地利、人和。
归根结底,还是要兢兢业业,勤勤恳恳放下自己,面对每一件事情、每一个人,碰到所有的问题,都往内心看一看。看外界都是假的,都是无畏的。而在内心修炼这件事情上,无论每个人的成就、地位如何,大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。
Q:天时地利人和背后,说到底还是要找到“非共识”?
韩彦:所有的大事情一定是非共识的,以及获得非常少量人认可和支持的,这是真理。
所以越是我们看不懂和不看好的事情,或者非共识的事情,可能越是需要获得我们关注和当心的,因为很容易就让它从你身边悄悄溜走了;反而是当整个社会都在对这件事情有非常强共识的时候,你要问问自己什么视角是你忽略的,是大家忽略的。
更加关注创始人的世界观与世界格局
Q:落到具体看项目上,这两年有没有比较明显的转变?
韩彦:从20年开始,我看创始人的时候,我会特别关注他的世界观和世界格局——他是不是一个想做全世界生意的人或者有这个野心的人。
当然,这不代表他今天这个生意就是要卖给全世界,但他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世界观,把自己的创业放在世界的格局里,而不是只要做上海的第一、北京的第一、中国的第一;另外,在招募人才的时候,他是不是选择在全球的华人里去寻找最优秀的人加入。在某些领域,我会特别去观察在这个创始人身上有没有这种元素。
Q: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节点会特别关注“世界观”?
韩彦:我作为一个交大工科生,我现在在补国学、补历史。我可以分享几点感受:
第一、中国作为这个世界非常重要的一个创新经济体,它的重要地位几乎已经确立;第二,这个经济体如果要存活下去,必须做的事情就是要更全球化;第三,在我过去13年接触创业者的过程中,很清晰地感知到世界级的创业者开始出现了。
多年前我看到大疆会非常惊喜;在麦肯锡工作的时候我看到华为、青岛海尔会非常惊喜,但在今天光速的被投企业里,你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拥有全球视野的创业者的数量在激增,并且中国过去很多的积累已经适合全球化,以及在中国的年轻一代里,对中国文化的自信已经很明显地站起来了。
这几个因素加在一起,让我非常明确地看到“往全球化走”是一个非常确定的趋势和机遇。
我笃信,2020年到2030年间,中国能够诞生若干个、十几个甚至几十个,未来可以写进中国历史、MBA教科书的世界级公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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